死于蜜糖

【深海】原著CUT



陈深注视着徐碧城,以及徐碧城身边的夫君唐山海。
唐山海像领袖汪精卫一样,西装革履,一个十足的美男子。陈深认为唐山海很像是上海人,因为上海人讲究的是腔调。
从每一个举手投足的细节来看,唐山海是有腔调的。他喝的是红酒,抽的是雪茄,头发梳得纤尘不染。
在他的面前,陈深很像是一名瘪三。


唐山海点了TOV牌子的白兰地和强纳华克的威士忌,说起酒来就好像他是开了一个洋酒行似的。他对白酒和浙江绍县的花雕女儿红一点儿也不懂,也不喜欢。
他叼着亨牌雪茄边腾云驾雾边说,人生苦短,吃好的、穿好的、喝好的、抽好的才对。
现在他就把这些好的叫上来了,但是陈深却轻声对服务员说,来一瓶格瓦斯。
唐山海就在心底里认定,毕忠良的忠实走狗陈深,充其量不过是一个土老帽儿。陈深把这种冒着白色泡沫的汽水往嘴里送的时候,唐山海的胃就开始翻滚起来。
要不你抽一支雪茄吧。作为主人,唐山海必须显示必要的殷勤。
我有樱桃牌香烟。不需要。
那是日本烟。听装的,五十支一听。青草味太重。
陈深眯起眼睛笑了,好久以后他才说,你对烟太了解了。可我觉得烟不分国籍,烟就是烟。再说咱们本来就在为日本人做事,抽日本人的烟那才叫心口合一。


唐山海被处决以前,陈深带着理发剪子去了关押唐山海的优待室。
门被打开的时候,唐山海背对着他站在脸盆大小的一扇小窗前,光影投在他的身上,使他的身材看上去挺拔而修长,像一棵松树。
他转过身来的时候,陈深发现他的胡子刮得青青的,脸容整洁,身上穿着的西装干净而笔挺。他冲陈深笑了一下,说我知道你会来的。
那天陈深为唐山海理了发。其实唐山海的头发并不长,但还是十分高兴地让陈深替他剪了头。
有那么一瞬,陈深看到唐山海的眼角有水沁出来,但是他很快地用手指头拈掉了。唐山海说,这沙眼是老毛病了。
陈深知道唐山海在掩饰。那天陈深十分细心地为唐山海掸去了围单上的碎发,然后拉着唐山海站起来。
他们微笑着,面对面却不说话。
陈深看着唐山海点着了最后一支雪茄,抽到一半的时候,唐山海把雪茄掐灭了,认真地拉过陈深的手把雪茄放在陈深的手心里,轻声说,要抽就抽亨牌的雪茄。
陈深把手合拢,然后他走出了优待室的铁门。他知道唐山海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的后背上,因为他觉得自己的后背,有些许的灼热。


陈深望着唐山海一步一步走向了那个深挖的坑,走得十分从容,仿佛是走向可以散步的林荫道或者一处公园。唐山海在坑里站定,他的目光像飞鸟一般在众人面前掠过,然后仰望着头顶的树叶。
那些树叶的间隙里,漏下一些细碎的光影,有些光影斑驳地落在了唐山海的脸上。同时落在他脸上的,还有那一锹一锹落下来的黑土。
这时候陈深掏出烟来点上,深深地吸了一口。唐山海随即笑了,他开始唱歌,他唱的是万里长城万里长,长城外面是故乡……
唐山海的声音低沉而有力,然后随着泥土没到他的胸口,他已经被压迫得发不出声音了。泥土落到脖子处的时候,唐山海的脸因为血液都往上赶的缘故,已经胀得通红。
毕忠良这时候手插在皮大衣口袋里大步流星地走了,紧紧跟着他的是陈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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