死于蜜糖

【深碧】【山城】原著向/飘



陈深看到徐碧城面色红润,轻轻地挽着唐山海的手踩着红地毯走来,显然徐碧城是一个见惯了场面的人。
这让陈深想到了多年以前的往事。
那时候陈深在青浦特训班侦谍组当教员,学生中有好多是女的,徐碧城是其中之一。而且他和徐碧城之间,有过一段不明不白的感情。
至少陈深无数次为徐碧城剪过头,也有过一次深深的拥抱。
这一场无疾而终的感情,因为那年冬天学业的解散而各奔东西。直至后来,陈深追随毕忠良一起投汪时,仍能清晰地记得徐碧城当年被风冻红的一张脸。
陈深一直看着徐碧城,徐碧城的目光终于转过来了,她微笑着举了举手中的杯子。陈深也举了举手中的格瓦斯瓶子,他眯起眼睛笑了,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。


宴席散去的时候,陈深借装走在徐碧城的身边。他很想说些什么的,但是想了好久,不知道应该说什么。
最后他失望地看着徐碧城挽紧了高大英俊的唐山海的手臂,留给他一个郎才女貌的背影。
他突然想起了青浦特训班的春天,徐碧城剪着干净的短发,像一缕春风一样如期而至地吹到他的面前。
徐碧城的一只手从屁股后头伸出来,手中是一把亮闪闪的十孔布鲁斯口琴。
徐碧城露出一排小碎牙,笑着说,老师,这是送你的口琴。
这时候陈深的心中涌起万般凄惶,在虚拟的口琴声中,满眼都是当年明晃晃的阳光和明晃晃的徐碧城。


陈深远远地看到了徐碧城,她穿着一件阴丹士林的旗袍,在很远的地方安静地望着陈深。
她是来找唐山海的。陈深挥了一下手中的理发剪说,你要不要来一下。
徐碧城笑了,她大步地顺着楼梯向二楼走廊走去。她把在青浦特训班时陈深为她剪头发的往事深埋在记忆的最深处,因为她是唐山海夫人,而且她负有使命。
她想起了当年为她剪头发时,陈深一次次在她耳边说话。陈深的男低音,总是能令她在喀嚓喀嚓鲜亮的剪刀声中昏昏欲睡。


徐碧城是三天后请陈深在凯司令咖啡馆喝咖啡的。那天她围了一块墨绿色的披肩。
陈深眯着眼睛笑了,说,你真像一棵美人蕉。
这个无所事事的下午,他们主要回忆了在青浦特训班的日子。
徐碧城说起当初在青浦时,陈深是侦谍组的教员,而徐碧城是一名普通的学生。
陈深听了好久以后,都是一言不发,仿佛要把那一段往事给忘掉似的。但实际上他清楚地记得,那时候的徐碧城,像一棵长势良好的青葱,浑身上下洋溢着阳光的气息。
你爱过我吗?徐碧城说。
我说你真像一棵美人蕉。
我问你爱过我吗?徐碧城的语气中有些不满。
陈深看着徐碧城,好久以后才说,你觉得有意思吗?


徐碧城安静地坐在一盏落地台灯下,她的一只手弯曲着放在桌子上,桌上还放着一台从家里离开时带出来的机器。
陈深抽完了一支烟后,将烟蒂按进烟灰缸里,认真地说,你的头发有些长了,我帮你修一修吧。
他变戏法似地掏出了围单、剪子和梳子。徐碧城笑了,说,好。
徐碧城伸出手去,冯·古拉顿牌收音机的开关被她纤白的手指打开,一个女人唱歌的声音响了起来。然后徐碧城移过凳子,十分正规地背对着陈深坐了下来。
陈深手中的剪刀在喀嚓喀嚓单调地响着。雨敲铁皮棚子的声音仍在传来,这个雨夜因为这些单调的声音,而显得无比得漫长。
在这样机械重复着的声音里,徐碧城的头发纷纷扬扬落了下来。
她在微笑着,看得出她的心情很好,甚至她的嘴唇在轻轻地跟着乐曲的旋律而发出细微的音节。
这时候陈深手中的剪子停住,突然说,唐山海恐怕走不出55号了。
一阵静默。徐碧城像是没有听到这句话一般,依然微笑着哼曲。
陈深手中停顿的剪子终于又喀嚓了一下,在这清脆的铁器的声音里,一缕黑色头发纷扬着落下,同时落下的是徐碧城的一串儿眼泪。


那天唐山海说,兄弟一场,我有话要说。
他先是紧紧地抱住了陈深,然后他十分轻地,梦呓一般和陈深说,其实我知道你姓共,你一定要帮我做一件事。
陈深一言不发。
唐山海接着说,你要帮我照顾徐碧城,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。我爱她。


徐碧城扑在陈深的怀里泪如雨下,她哭得无比延绵,那发出的声音简直是十里长山的山脊,时高时低。
有时候,她紧紧咬住陈深肩上的肉不放,陈深感到了疼痛,等她松开嘴的时候肩膀上已经湿漉漉的一片。
你们是假夫妻吧?陈深问。
徐碧城仿佛警惕地抬起头,谁说的?
我猜的。
徐碧城说,也不完全是。他一直都对我很好,是我没有答应他。
你应该答应他的。
现在说这些,答不答应还有什么两样吗?
答应他,他会走得更幸福一些。


不久,万念俱灰的徐碧城信了上帝。
在她的要求下,陈深把她的头发剪得更短了。
她说落发是对唐山海的一种纪念。
她把唐山海牺牲的消息传到了重庆,重庆的回复十分简单:继续战斗。
接到重庆回复的时候,徐碧城感到自己充满力量,她觉得自己在替唐山海战斗。


陈深把自己藏在了徐碧城租的民房里,他像是一个居家男人一样,一下子变得温文尔雅。
除了有时候喝喝格瓦斯,或者抽抽香烟以外,大部分时间他都和徐碧城待在一起。
这样的时光让徐碧城无比珍惜。
这年的除夕,陈深还是没有接到组织上让他离开的指令,所以他是和徐碧城在一起过的。
他们一起晃荡着去了将军堂孤儿院里看皮皮,在那条漫长的道路上并肩行走时,他们的手臂总是不小心地碰撞着。
最后是徐碧城挽住了陈深的手,挽住陈深手臂的那一刻,幸福像从天而降的闪电,一下子击中了她,差点让她的鼻子也酸了起来。


这个有着零星爆竹声的除夕,徐碧城烫了一壶绍县的黄酒,炒了个小菜。
他们相对坐了下来的时候,徐碧城突然红着脸问,那把口琴还在吗?
陈深笑了:还在。
徐碧城:能给我吗?
陈深:不能。那把琴生锈了。
徐碧城:琴在哪儿?
陈深:在一个树洞里,用水泥封了。
陈深说完就举起了酒杯说,现在能过上年都是一件有福气的事。而徐碧城的脸上却浮起了失望的神情。
她想起了当年自己送给陈深的那把口琴,但是显然,那把口琴陈深没有用心地去珍藏。所以她举筷子的时候,有点儿闷闷不乐的神态。
陈深显然留意到了徐碧城的变化,他伸出手去,拢了一下徐碧城的头发说,傻瓜。


那天晚上陈深十分认真地给徐碧城剪了一次头发。其实在没几天前,陈深就给徐碧城剪过一次。但是徐碧城不怕多剪。
她喜欢自己的头发被温水打湿,湿乱的头发湿嗒嗒地贴在额前;喜欢陈深拿起剪刀时喀嚓喀嚓的声音,以及他用温厚的大手轻轻按住她的头时的感觉。
但是她没有想到的是,陈深就要正式消失了。
那天陈深有意无意地遗忘了理发剪子,那把剪子十分安静地像一个熟睡的少年一样,躺在桌面上。


陈深离开福煦村某个租住房三楼的时候,徐碧城没有抬头也没有说再见。
好长时间以后,身后陈深的脚步声已经完全消失了,她的眼泪才流了下来。
她突然想,也许自己其实是爱着唐山海的。相对于自己想爱而不能爱的陈深,唐山海又有哪点不好?

评论(3)

热度(120)

  1. 共1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